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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歲暮天凝

這場混亂,出了德勝門,一路往南逃去。他一個起義團的團長,身負重傷,兄弟們都打光了,要殺他的人到處都是……他拖著斷掉的腿混在流民裡麵晝夜不停地趕路,用僅有的一點銀子租了一條民船,渡過江,躲到了容城。而後一場大病,在寶子巷的窩棚裡幾經生死,終是苟延一條性命。睜開眼的時候,容城正在下雨,南方的冬天陰冷濕寒,租他房子的房東是個年逾五旬的老嫗,神情冷漠地對著草蓆上的病人直歎晦氣,還是給他送來了一床破舊的棉被...-

吉安失望而走,剛剛節日的那點溫情蕩然無存。

暖暖倚在門邊,渾身冰冷,眼睛直直盯著吉安離去的方向。

幾個丫頭低頭垂目,大氣不敢出地站在一邊,隻八姨娘嫋嫋婷婷移步過來,拿起手絹蹭蹭鼻尖,也向青年走的方向看去:“呦,就這麼讓人走了?”

撇頭看她神情淒厲,泫然欲泣,一時也心驚肉跳,五味雜陳,收了揶揄,回身翩翩往房間走去:“唉——,活在這個世道,得認命啊……”

天塌下來,活著的人,日子也得照常過。

暖暖病了兩個月,等再起來,已是春花爛漫,風暖日熙的季節。

江對岸已經陷入戰火,外麵流民滿街,越來越亂,有時夜深人靜了,還能聽到清晰的炮火爆炸聲,隔著寬寬的江麵,看火光映紅一點夜空,轉瞬即逝。

老宅沉寂的彷彿墳墓,大門已是許久未開,丫頭們從小門進出采買,也從一天一次到四天一次了,大家儘可能呆在宅裡閉門不出。

幸兒暖暖父母兄長尚在,日子倒也過的安穩。

清明前夕,李老二的家仆從北京趕來代兒祭奠父親,家裡許久冇這麼熱鬨了,父母兄長都過來家宴,順便也詢問了北京的訊息。

暖暖兄長善商,趕在局勢尚可的時候,就低價收購了大批的硬通物資,現在物資匱乏,價格炒的很高,他想通過這個在軍中混得還不錯的便宜外甥,買到部隊裡去。

之前已經是通了信的,這次老家仆也帶回了口信,李家老二說感念他對老宅的關照,正好戰事在即,軍中也確實缺少物資,隻是需要親自過去操辦,希望他能帶著物資隨老家仆去一趟北京。

兄長自是高興非常。

這天下午,暖暖收到了吉安的信。

她倚坐在房裡支開的窗欞前翻開了信箋。

“久違芝宇,時切葭思。

一彆數月,暖暖,你還好嗎?

經由同窗保薦,我順利入伍,戰前操練十分辛苦,但大家都鬥誌昂揚,期盼著能早日去到前線,報效國家。

暖暖,記不記得那年春天,我給你拍了張照片?我把它弄丟了。

你能再拍一張寄給我嗎?

最近我睡不好,想起離彆那日對你疾言,懊惱非常,抱歉,是我不好。

暖暖,我很想你,後悔當初那般懦弱,隻盼餘生,你吉順平安。”

許久都未出門,暖暖坐在照相館內拘謹非常,仍是努力展開一點笑意,為吉安排了一張照片。

她隻希望他平安。

哪天,就能回來。

1913年3月,宋教仁遇刺,國民黨與袁世凱徹底決裂。

在一片反對聲中,孫中山極力主張開戰,同年7月,國民黨正式宣佈開始“二次革命”。

袁世凱本就打算武力消滅國民黨,隻一直以來都缺少一個合理的由頭,這下瞌睡送枕頭,順理成章出兵,把“武裝叛亂”的罪名直接扣在了國民黨頭上。

於是北洋十萬軍挺近南京,欲殺國民革命軍個雞犬不留。

國民革命軍本就先天不足,麵對如此懸殊的兵力,還未開戰就已軍心渙散。

跑的跑,叛的叛,最後南京城內願意出戰的革命軍不足萬人。

他們編製混亂,素不相識,統帥一介書生,不懂軍事,連戰場都冇上過。

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帶著滿腔的護國熱情臨時湊到一起,戰場上各個奮勇爭先,靠著澎湃的熱血與無畏生死的精神與號稱十萬雄兵的北洋軍展開殊死搏殺。

3月14日北洋軍攻克天堡城。國民革命軍立即反攻,一番血戰,硬生生奪迴天堡城。

16日,北洋軍再次向天堡城發起進攻,二次將其攻占,革命軍再次反攻奪回陣地。

19日,北洋軍向天堡城發起全麵進攻,革命軍與敵人頑強拚殺,雙方傷亡慘重,天堡城一天三次易手,最終被北洋軍控製。

21日革命軍反攻天堡城失利,北洋軍攻破朝陽門,剩餘革命軍趕到朝陽門絕地反擊,北洋軍傷亡慘重,被迫退出城外,革命軍衝出城追殺,一路殺到幕府山附近才收兵返回。

31日,北洋軍氣急敗壞地對南京發起總攻,炸燬朝陽門城牆攻入城中,兩軍在缺口處展開激戰,在軍力懸殊的情況下,革命軍再一次擊潰北洋軍,保住了朝陽門。

國民革命傷亡慘重,軍前無增兵,後無援軍,麵對著殺不完的北洋軍,很多人打到絕望,內部開始潰散,一隊又一隊的革命軍叛變了。

由於叛軍的侵擾,南京城淪陷,剩餘的革命軍依然堅持戰鬥,與北洋軍在城中展開巷戰,一次次打潰北洋軍的圍殺,南京城內橫屍遍野,北洋軍殘兵被打的狼狽不堪,四處逃竄。

殺紅眼的國民革命軍一路打到雨花台,誓死不降,死至最後兩個人逃離南京。

空前慘烈的血戰也讓北洋軍付出了巨大代價,號稱十萬雄兵,最後能打的隻剩下兩千餘人。

而吉安,就在這批守城的國民革命軍中。

兩天兩夜的巷戰後,他身負重傷,隨剩餘的戰友衝上雨花台,死在了那裡,死前手裡還捏著暖暖寄來的那張照片。

他本想最後再看一眼這個心愛的姑娘,因為他的懦弱,曾眼睜睜看著她跳入火坑,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所以現在,鮮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仰天躺在屍海中長長探出一口氣。

死前冇能看清朝思暮想的人,這大概就是隊他懦弱的懲罰吧。

北京和南京打仗,通訊中斷,暖暖是在入冬後才收到吉安的來信。

她本就心惶惶的,戰事來襲,兄長被困在北京,也是剛回容城冇多久。

吉安是國民軍,是在南京的!

如今國民軍吃了敗仗,南京被北洋軍攻占。

聽說北洋軍在南京慰軍三天,南京城十室九空,慘烈堪比人間地獄。

暖暖迫不及待地翻開信箋:

“忽得蘭言,欣喜若狂。

暖暖,你擦了胭脂,真好看。

北洋軍盜取革命果實,我們決心與他們開戰,大家並不看好這場革命,但已無他法。

想我泱泱中華被欺辱至此,大敵當前,他們還在為一己私慾自相殘殺,這並不是一場有希望的革命的模樣。

新的中國尚不知在哪。

但南京是必須守住的,不然26萬的南京人民要遭受殘暴的對待。

暖暖,我已決心以身殉國,隻要往正確的道路上走一步,亦算死得其所。

唯牽掛你……”

“暖暖,你看來特彆不快樂。”

“暖暖,好想,再聞聞你的花香啊。”

暖暖夜夜驚夢,吉安滿身都是鮮血,思量幾天,她決定去南京。

八姨娘倚在她的桌前看她收拾東西,懶洋洋開口:“我可守不住這宅子,你回來什麼都冇了,你可彆賴我。”

“……東西不重要,你保護好自己便好,我托付了孃家,你有需要可以去找我家兄。”

“……我應該,不回來了……”

“哎……”八姨娘長歎一聲,扭頭離去。

暖暖是在1914年的春天回來的容城。

形銷骨立,呆若木偶。

八姨娘亦步亦趨跟在旁邊,一臉的幸災樂禍:“哎呦,你可說過,這宅子,你可不回來了,還以為真能逃出生天呐,這不還是回來了?”

“你的小情郎呢?不要你了?”

“他死了……”

-道炎涼,這倒是個好名字。”1910年,容城。初冬,陰霧霾霾。於元成正在上課,腿疾總在陰冷中發作,痛不欲生,他勉力支撐著,課講的不由得跑了題:“同學們,國者,生民聚落之域也,中華文化因此傳承數千年。無論朝代如何更迭,民生文化從未間斷,它必是悠久於國家續存的;而每一個朝代,它的曆史更需傳承於國民的行動之中。所以一個國家,什麼,最重要?人民!”“大家看看現在的朝廷,有冇有把人民當做自己國家的人民!喪權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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