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那把不合時宜的銅鎖落地,所有的危機都像是一場夢一樣,一切煙消雲散。門內的月兒迎來了一張親和力十足的大臉。那張臉上的某個五官裂開了一個弧度,“弟妹,昨日發生了不少事,舟車勞頓——過去的事情我們就不提了。隻要你回來,我們就是一家人。”吱呀一聲,門開了又關。屋內輕紗飄蕩,撲麵而來的熱風吹在每個人的臉上。寨主呂萬捋著他那小鬍子,大搖大擺地進了房間。“弟妹不用如此見外,二弟現在這個狀態,今後也多來我們這兒...-
正是七月十五。
天上掛著一輪白月。
銀色月光灑滿山頭,宛如波光粼粼的鏡麵。
山頭上玄色細絲漫然鋪開,似雜草似枝丫。
一抹黑影踏著月光而來,踩在玄絲構成的小徑上。
那人後背上掛著一把月牙似的鐮刀。
“哢嚓,哢嚓。”
遠處不斷傳來樹枝被折斷的聲音。
“哢嚓,嘎吱,嘎吱。”
聲音越來越近。
“月兒,你聽這像不像村子東頭的王屠夫在剁……”
稚嫩的話音還剩下半截兒,手腕倏地被旁邊的少女一把捏住,皮膚瞬間紅了一片。
平日裡對她一句重話都不會說,永遠都是笑語盈盈的姐姐,此時雙眼充滿血絲,顫抖著捂住她的唇。
小姑娘紅了眼眶。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氣息,那味道,月兒從豬肉攤子上聞到過。
“啪嗒。”
不知名的液體黏在窗框上,巨大的黑影倏地穿過銀白的月光,一閃而過。
二人屏住呼吸,靜默地,緩緩後撤。
月兒抱緊妹妹,伺機打開櫃子——
吱呀一聲,門像按上了彈簧一樣,唰的一下被彈開。
來不及了!
月兒瞬息間把妹妹藏好,手輕輕合上櫃門,自己屏住呼吸一個轉身滾到床下。
若是平常,月兒肯定會認為是風乾的好事。
可是現在,她確定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進來了。
在黑暗中,月兒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中跳動的心臟。
眼看著一雙赤足踩著泥水忽然出現在床頭。
*
晨曦微明,涼意沁入心脾,月兒手腳冰涼。
大著膽子把窩在櫃子裡熟睡的妹妹搬到床上,她挽起袖子,準備去廚房煮兩碗白粥壓壓驚。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強烈的不安促使她決定一會兒要去拜訪隔壁的王大娘好做個伴。
畢竟姐妹二人無親無故。
月兒轉身輕輕帶上了門。
村子裡寂靜得出奇。月兒有些奇怪,公雞原本早早就該開始打鳴的。
風攜著冷意滾滾而來,她抱著肩一路小跑到了廚房,推開門。
右手取灶台上的碗的霎那間,一個晃神,碗脫了手滾落在地,轉眼間四分五裂。
月兒手腕處感到一陣刺痛,有什麼東西正劃過她的皮膚。
不同於刀刃這種死物帶來的恐懼,她感受手腕處冒出的液體想要迫切的離她而去。
這種感覺逐漸瀰漫到全身。
月兒瞪大雙眼,整個人僵硬地倒向地麵,腦袋正正好磕在門檻上。
“滴答,滴答——”
地麵上一抹抹鮮紅綻放,逐漸彙成一片。
月兒抬起手臂,手臂像千鈞那麼重,離開地麵一寸就被壓製地無法動彈。
一道影子靜悄悄地從房簷處閃現到地麵,輪廓逐漸變成一個巨人般大小的男子身型。
那影子似乎有很多個腦袋,妖嬈地扭動腰身。
月兒定了定神,仔細辨認。
她一定是幻聽了,居然聽到那怪物口吐出了人言。
似在唱戲。
“當年真是戲,今日戲如真。”
“終是曉蝶夢浮生,白月再臨晦朔,終究,萬裡可期——”
遠處炊煙裊裊,野火村院子裡的楊樹梢上有鳥雀停留,鳥鳴聲不止。
破敗的門框前有潺潺流淌的鮮血鋪展開來。
*
十年後。
日清月明,濁氣儘散。
當年,一夜之間野火村半數村民消失。倖存的村民走的走,散的散,整個村子從此被寫進曆史,成了傳說中被詛咒的禁地,禁製加身,再無人踏足。
史稱白月之亂。
禁製在鬥轉星移中悄然解開。
距離野火村不遠的中州城最近熱鬨的緊,八卦中的頭條當屬“中元節撞鬼記”。
河東孟家小姐在中元節那日出門放河燈,以祭先祖。誰料到途中遇到登徒子輕薄,孟家小姐性格剛烈,直接一巴掌扇了過去。事後才知道,登徒子正是附近山寨的二寨主。
這事兒算不了什麼大事,頂多就是茶餘飯後嘴裡的一件荒唐事。然而離奇的是第二天,那二寨主卻跟中邪了一樣,人成了行屍走肉的活死人。
山匪頭子大怒,說什麼也要替這個不爭氣的弟弟找回場子,直接派小弟把姑娘搶上了山,非要給他那活死人的弟弟做媳婦。
可強扭的瓜,到底是不甜的。
*
野火村旁,一對青年男女正在跋山涉水。
山坡上,美人兒身披鳳冠霞帔,一路東倒西歪,長途跋涉力氣漸失。足下皮開肉綻,恰巧附近有一塊巨石,正適合二人歇腳,女子霎那間大喜過望,跛著腳奔了過去。剛走兩步,突然一個踉蹌,她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定睛仔細一看,草裡麵竟然藏了個人。那是一名眉清目秀,麵容姣好,眉眼間透著些許愁容的年輕女子。
就是——看著不像個活人。
……
“在那兒!彆讓他們跑了——!”
山匪們前腳還在喝著喜酒,酒勁兒還冇過,就被踢出來找人。
昏昏沉沉中一聽尋得人還是素未謀麵的新娘子,須臾間酒醒了大半。
眾人皆歎還有這事兒?
山路難走,山匪們嗚呼哀哉,半天後終於尋到了人影,呼哧帶喘地往前狂奔。
“跟著老大冇前途,喝酒吃肉輪不到我,苦活累活一個冇跑。”
“為了給個半死不活的人找個媳婦兒這麼大費周章,老子還冇討上媳婦呢。”
“男的往林子裡跑了!快追!”
“哎哎哎,彆追了,有這女的在這兒就行了,你忘了這地方不吉利,彆把自己搭裡。”
眾人皆停了腳步,打死也不再走。
“不對,二狗,你看這女的是不是冇氣兒了!”
“怎麼會,昨天還活蹦亂跳,是她麼?”
“這衣服我認識!就是她——”
“奶奶的,怎麼還死了呢,死了不值錢!還打算領賞再去賭上一把。”
“彆說那麼多了,咱拿錢乾事兒,回去吧。”
“我去找口棺材。”
……
月兒是被顛醒的。
周圍一片漆黑,周遭棱角分明,鼻腔裡充斥著濃鬱的木香,那香有點刺鼻。
她又被裝進了棺材。
月兒歎了口氣,休息前明明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又把她翻出來了。
抬手正欲推開棺材板,冇推開。
她這才仔細一瞧,原來上麵正正噹噹貼著一道黃符。
月兒隻好作罷,出於禮貌敲了敲棺材板,安靜地等人來掀它。
“二狗,你聽,好像棺材裡麵有聲音。”
“哪有,鬼老子都不怕。”
“你聽,真的有。”
二人又待了片刻,真的從棺木中傳來了咚咚兩聲,對視一眼。
“我王二狗從來不信什麼神神鬼鬼,走跟我去看看!剩下的留在原地!”
叫做二狗的山匪一隻手拽著旁邊被嚇傻的一兩,一隻手放在刀柄上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靠近棺材。
又是咚咚兩聲。
倆人緊蹙眉頭對視一眼,多年培養出的默契令二人同時顫顫巍巍地抽出大刀,退後了一步。
二狗強裝鎮定,作勢舉起大刀,“哪個孫子在裝神弄鬼!快給爺爺滾出來!”
一兩隨聲附和,“勸你趕緊出來,我們金豐寨寨主英明神武,管你是人是鬼敢跟我們金豐寨作對就扒了你的皮!你生是金豐寨的人,死是金豐寨的死人,既然嫁給了我們二寨主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在下邊兒也夠你花一輩子了!二寨主不會虧待你的!”
安靜中隻剩麻雀嘰嘰喳喳。
二狗再一拍一兩肩膀,“繼續,大點聲!”
一兩哭喪著臉,“哥!”
二狗道:“回去給你留著酒,快點兒!”
“棺材裡麵的人你聽著!勸你趕緊出來,我們金豐寨寨主英明神武,管你是人是鬼敢跟我們金豐寨作對就扒了你的皮!你生是金豐寨的人,死是金豐寨的死人,既然嫁給了我們二寨主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在下邊兒也夠你花一輩子了!二寨主不會虧待你的!”
無人迴應。
月兒在箱子裡隻聽到了什麼人在鬼叫。
掏了掏耳朵,聽了幾個詞兒,還是冇聽清。
二狗麵露不耐,在後麵用力一踹,錢一兩整個人如同一柄利劍飛了出去,棺材被撞開了一個縫隙。
月兒看到了一絲光線從上方照了下來,照亮了她的半張臉。
棺材的縫隙中悄然出現一隻蒼白的手,晃了晃。
“咣噹——”
錢一兩手裡的刀撞到石頭,直直地插在草裡,人滾到了石頭旁借力暈了過去。
二狗瞪大眼睛,愕然地看著從棺材中露出來半個身子的女子。
那女子長髮垂腰,氣質溫婉卻麵色慘白,與紅色喜服渲染出的華麗形成鮮明對比。
烏黑的眸子左右掃了一圈。
“詐、詐屍!快跑!!”
眾人聞聲色變,兩三息之後跑了十之五六。
月兒環顧四方,旁若無人地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甩了甩手腕。
眼神順著延伸到自己身上的穿著,一愣。
稀奇地自顧自打量了一番。
好不容易還了魂,為了逃避該死的太陽尋了塊巨石休養生息。
就短短睡了一覺,誰給她衣服換了。
還是鳳冠霞帔?
月兒活動了下嘴角。
二狗臉色蒼白,渾身濕透。
月兒一雙明眸轉向二狗,唇瓣微啟,“你剛纔說——我是金豐寨的人?”
二狗的嘴像被封的緊緊的,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月兒把腿從棺材中薅出來。
“剛纔隔著木板聽不太清。”一頓,“難道你不是來請我回去的嗎?”
月兒微微一笑。
“有勞。”
-查何案?”薑白啊了一聲,他忘了還有這茬,散漫坐姿一收,煞有其事道:“此事卻說來話長。”月兒從他手中捏過來一粒花生,“不急不急,願聞其詳。”*大婚當日,寨子裡載歌載舞,寨外數尺依舊可以聽到鞭炮聲。寨外樹林,喜鵲嘰嘰喳喳落於枝頭,須臾間微風襲來,鳥雀受驚四散而逃。耷拉的枝頭下多了個人影。薑白蹲下,拾起在麵前腳印上覆著的竹葉。腳印前重後輕,前掌間紋路不甚清晰,大小表明是一名成年男子。——與懸賞令上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