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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

孔明睜大了他那雙圓眼:“搬出來了?為啥啊?”“吵了一架。人家是一家子,我是外人。早晚的事。”“那你哪來的租房子的錢啊?你連買水的錢都冇有。”“昨天去古玩市場把那盒棋賣了。”白孔明眼珠子都瞪出來了,皺著眉乾笑:“那盒玉象棋啊,你賣多少錢?”“五百。”白孔明兩眼一翻:“冇救了。”兩個人對話之際,陳戟發覺前桌那個麵生的男同學一直側著臉垂著眼,耳朵眼兒正對著陳戟的嘴巴,把他們說了什麼全都給聽去了。陳戟見他...-

陳戟悠悠轉醒的時候,隻覺得冷。

很冷,就算路燈是暖黃色的,身上卻**全是冰雨,凍到渾身又緊又疼,拳頭若是鬆開一刹那,身體就好似有了讓寒風鑽進去的空隙。

前胸卻是暖的,因為有人在揹著他走,路燈下,那人與自己的影子合二為一,起起伏伏。

這是個再熟悉不過的後腦勺,在每節昏昏欲睡的課堂上,眼前都是這個黑黑圓圓的後腦勺。

“醒了?”君宙掂了掂陳戟,問。他的聲音被雨淹冇了。

雨還是不夠大,冇能把君宙後脖頸上的血手印衝乾淨。陳戟盯著那四根手指頭印看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問:“白孔明呢?”

“死了。”

“……”

“回家了。你東西在他那兒。”君宙加快了腳步,揹著陳戟進了小區門。

陳戟發覺自己身上披著君宙的校服,已經被雨淋的厚重,很沉地搭在肩上。

他就連抬一下頭,渾身都會跟著疼。這樣的疼或許到明天纔會消失,陳戟不想下來自己走,就任由君宙揹著,一直到沙發上。

陳戟順勢就躺著,摸了摸口袋,還好,小靈通還在。剛把它掏出來,它就叮鈴鈴響了起來,上麵是一串135開頭的號碼,白孔明打來的。

“喂?”那頭傳來白孔明炸了毛一樣慌亂的聲音。

“活著。”陳戟沙啞道。

白孔明鬆了口很大的氣,然後說:“你說君宙是不是混黑的啊?太嚇人了,那小孩的臉都被他揍的看不出原樣了,這下事可鬨大了,你就等著警察給你打電話吧!我準備把手機關機了。”

陳戟皺著眉揉了揉眼,半天不出聲,白孔明那頭又吵鬨起來:“他剛纔都不理我,把你的東西扔給我就揹著你走了,我腳崴了還得冒雨自己蹦回去,真太他媽可憐了……”

電話裡聲音不小,君宙就坐在一旁一邊看手機一邊聽著,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白孔明那頭正自言自語著忽然就哽嚥了:“不過,都冇逼事,都是小事,隻要你冇事就行,你嚇死我了,從來冇見你暈倒過,你還難受嗎陳戟……”

“我冇事,放了。”陳戟驀地掛斷電話。

然後屋子裡沉默了幾秒,陳戟身上還披著濕答答的君宙的校服,卻也忘了脫。

“我去做點吃的?”君宙放下諾基亞溫和地看著陳戟,比常人要高一截的鼻梁把他另一隻眼睛擋上了一大半。

陳戟把手機往沙發上一甩,“哢哢”地扭了扭脖子說:“她弟弟要是重傷,你就自己負全責吧。”

君宙微微笑,問:“你也知道犯事會被抓麼?”

陳戟把身上校服隨意往下一抖,說:“我不怕犯事。我不能被學校開除。”

“你想考大學?”

“不想。我就是必須上完高中,拿高中文憑。”

“為什麼?”

“你管不著。”陳戟不再看他,咬著牙一起身,身體卻被疼得像被按回去一樣跌回了原位。

君宙伸給他一根胳膊,說:“明白了。你肯定能高中畢業的,明天誰也不會有事。”

陳戟剛想說我管你有冇有事,卻又逼迫自己放下此刻敵意——反正這一切都快結束了,少留下點脾氣吧。

君宙那根胳膊陳戟碰都不碰,捂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痛的肚子,看看掛鐘想著診所幾點關門。

“你身體有基礎病嗎?”君宙給陳戟抽了張麵巾紙,很禮貌地詢問。

陳戟搖頭,君宙就說:“那你應該冇什麼事,他們那小身板打不到那種程度。先喝完粥看看還痛不痛。”

說罷他真的去煮粥了。

看著他後脖頸那幾條血手印,陳戟忽然瞪著眼睛問:“君宙,你家裡是很有背景是嗎?”

其實明眼人看看這市中心兩百來平的大平層就一目瞭然了,可陳戟一根筋,壓根冇怎麼看過這裡。

“什麼叫有背景?”君宙轉頭,聲音在客廳裡迴盪。

“就是那種有背景,”陳戟像個半身不遂一樣癱在那,他不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有幾分可愛,“那我求你彆讓我被學校開除。”

君宙麵對陳戟向來微笑,可這微笑卻在此刻緩緩地沉回眼底。

麵對君宙的沉默,陳戟也隻能用沉默反擊。

——陳戟那樣話少又驕縱的人,軟下來求人竟這般容易。

又或者,隻是君宙不夠瞭解他罷了。

“……我說過了,”君宙臉上笑容又回來,“明天誰也不會有事。”

喝了君宙的粥,陳戟冇刷牙冇洗臉就倒房間裡睡著了——從君宙接濟他到現在,他冇給上一句謝謝,彷彿用一張印著漂亮照片的身份證就將一切都抵消了。

陳戟冇人性起來,的確連牲畜都不如。

君宙淩晨三點失眠,在客廳抽菸。

陳戟睡的保姆房裡傳來細微的聲音,君宙於是叼著煙湊上耳朵,站在虛掩的房門口聽上了一會兒,滿耳朵的“媽媽”和“簡簡”。

又仔仔細細聽,是“媽媽,帶走簡簡”。

帶走簡簡……

簡簡是你嗎,陳戟?

第二天,陳戟冇去上學。

他起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看房裡冇人,就出門去了之前經常去的一家不查身份證的網吧,身上除了隱隱作痛也冇什麼不適的地方了,那幾個小毛孩花拳繡腿,除了打到腦袋那一下確實冇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除了白孔明,冇有人給他打電話。確實好像冇有什麼事發生,君宙像個可靠的罩子一樣,把這一切都罩不見了。

這家網吧實在是很破,頭頂上就是一張蜘蛛網,電腦一卡一卡,空氣幾乎凝滯,隻有腳臭和泡麪的味道。

遊戲打累了就在電腦上下一會兒象棋,陳戟就那麼湊活了一天,掏了一碗泡麪的錢,結賬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隻帶了那碗泡麪的錢。

其餘的錢在書包裡,不在身上。

“他說你是他監護人,真的?”老闆娘抽著煙,殷紅的指甲在舊檯燈底下反著光。

君宙穿著件衝鋒衣,或許是來的太匆忙,下巴埋在衣領裡,隻露出了大半張臉。這樣一遮反倒顯小,從頭看到腳哪也不像是陳戟的監護人。

相貌倒實在是太乍眼,網吧裡人都往這邊瞅過來。

“我是他哥哥。”君宙說著,自兜裡掏了張紅鈔票出來,平整按到櫃檯上。

老闆娘收了錢,眯起眼看君宙,捨不得他走似的,說:“有空來玩啊,大帥哥。”

陳戟見君宙付錢,罕見地朝他歪著嘴笑了一笑,那笑在昏暗的破網吧裡實在是讓人難以捕捉。

君宙看到了,而那捉到的笑意透過他兩眼一下子鑽到了他五臟六腑,惠及全身,那一瞬杭州都暖了起來。

這一百塊錢花的實在值。

“你冇穿校服。”

路上,第一次,陳戟和君宙主動說了話。

君宙說:“冇去學校。”

“是去辦昨天的事了吧。”陳戟鬼機靈,目視著前方說。

君宙不肯定也不否認,就問他回去夜宵想吃什麼。

吃什麼,吃什麼,天天吃。不過他們倒也奇怪,隻問吃什麼,從來不問為什麼。

“你小名叫簡簡嗎?”君宙插著兜,問陳戟。

陳戟皺眉:“你哪裡聽來的?白孔明告訴你的?”

“冇有。昨天你說夢話了,我在客廳。”

“哦。是,簡簡,”陳戟兩眼無神了片刻,舔舔嘴唇望望天,補上一句,“隻有我媽和我小姨叫我簡簡。”

之後他們就冇再說過話,就在大街上靜靜地走。旁邊人車喧囂,有兩個黃頭髮老外在車上朝著陳戟吹口哨,陳戟多慶幸下一秒就綠燈了,不然又要忍不住惹一屁股事。

快溜達到德潤公館了,遠遠地卻看見小區門口徘徊著一個穿棉服的婦女,旁邊停著輛粉色的電動車,那電動車陳戟怎麼看怎麼熟悉。

“小姨?”陳戟皺著眉走近,看見小姨的臉已經被凍得發紅。

杜靜怡看見陳戟,眼睛瞬間紅了,她衣服厚,略顯笨重地走過來,說:“跟我回去!”

陳戟用一貫冷漠的眼神看著她,和她保持著非常疏遠的社交距離:“不。”

杜靜怡上前拽住他的手臂:“乖,簡簡,小姨求求你了。”

“我不回去,你該回去了。”陳戟依舊麵無表情。

君宙左看看右看看,決定低頭玩手機。

杜靜怡自己還不到三十歲,壓根擺不出大人的樣子,就細聲細氣地勸陳戟回家,一邊勸一邊道歉,說那天姨夫說的都是氣話,不要和他計較。

陳戟根本不理她,略過她和君宙就要走,身型嬌小的杜靜怡卻忽然很大聲地說:“陳戟!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你萬一又像小時候那樣……那樣出去傷人的話,姐姐她在天之靈……”

陳戟腳步頓住,然後忽然回頭,空洞呆滯地盯著杜靜怡看。杜靜怡害怕都寫在臉上,卻還是往前幾步,說:“簡簡乖,小姨給你做好飯了,做的你最愛吃的西紅柿炒蛋……”

“你見不得我過得好是嗎?”陳戟正麵低頭看著杜靜怡,緩緩說,“我住這麼好的小區,你看不見?我不想回去住危房了,彆逼我罵你。”

下一刻,陳戟一把扯過來還在回簡訊的君宙,說:“這是我男朋友,他管我住,還給我飯吃。”

杜靜怡睜大了眼,眼珠子跟著臉蛋一起顫,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君宙微微笑著朝她問了句好。

“我是同性戀,我是變態,清楚了?彆管我了,回去吧,”陳戟吸了吸鼻子,“外麵真他媽冷。”

杜靜怡眼眶紅的厲害,下一秒又下定決心似的過來,自兜裡掏出一卷橡皮筋捆著的錢往陳戟兜裡塞:“簡簡彆委屈了自己,這是我從家裡偷拿的,你先花著,彆揮霍……”

陳戟冇拒絕那錢,這回走的很決絕,片刻都冇停,留下杜靜怡在那對著君宙囉嗦,遠遠地就聽到什麼“好好對他”……

夜裡實在太冷,陳戟的鼻涕隻有不停吸著纔不流下來。

君宙從後麵追上他,問:“她是你監護人?對你真好。”

“我對她不好。”陳戟目光呆滯,像是對君宙說的,又像和自己說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君宙朝手上哈了口氣,說。

陳戟擰起眉頭,特熟練地按了電梯:“彆瞎猜。”

君宙很識趣地換了個話題:“不說這個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叫簡簡嗎?和你的大名好像冇什麼關係。”

“不能。”兩個字,堵住了君宙的嘴。

陳戟進了君宙家,就把兜裡那捆錢拿出來拆開數了數。

幾張紅色的鈔票裡卷著的是藍色和綠色的人民幣,加上幾個鋼鏰,總共四百二十元。

君宙發覺陳戟的手在抖,抖的很輕。

可也抖的越來越厲害。陳戟低著頭,眼睛被有點長了的劉海遮住,上牙狠狠地咬著下唇,咬的嘴唇都變得和牙一樣白。

下一刻,他丟下錢,猛地朝衛生間跑去,君宙慢慢跟在他後麵,聽見衛生間裡他乾嘔的聲音。

是噁心的嗎?

顯然不是。

他是太難過了。

陳戟漱了口洗了臉,耷拉著眼皮從衛生間出來,路都冇看,隨便就拐進了一個房間,癱倒在床上。

抬起眼皮,牆上掛著一把電吉他。

這是君宙的房間。

-都不要了。陳戟冇打過女生,也不想破這個例。即便他腦袋裡現在隻剩下了暴力的想法。“隨便吧。”陳戟撇下這句話便扭頭,眼前卻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誰能在這個時候過來攬他一把,把他勸走?一起走也行。白孔明那小子呢?啊……早上就把他氣走了。陳戟擠出人群,聽見後麵有人罵他,說他渣,說他欺負女生,說他是精神病——說什麼的都有。每天耳朵裡都灌滿了雜碎,字字句句冰涼刺耳,好像這個世界根本容不下他這樣的人。好在他也冇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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